陈梅燕:冬至那条鱼

日期:2019-01-04 点击:4765 信息来源:中山日报 编辑人员:网站编辑


  记忆


  我们在一个个类似这样的故事长大,也终将在一个个这样的故事中老去。


  冬至将近时,我在上班的地方听见阿姨和阿姨之间的聊天,说的是过冬至节要用到的食材和物品,其中一个阿姨扭头笑着对我说,石岐过冬兴有鸡,还要准备糕点,你们呢?真的是各处乡村各处例,我们乡下过冬只需准备一条鱼,一家人也能其乐融融,觉得隆重而富足了。


  阿姨说过冬,在以前是属于富人的节日,有钱才有冬,没钱只有空。那时穷人想吃鸡不容易,冬至节是提也不敢提的。现在日子好到天天都可以过冬了,反倒没了吃的欲望和怀念的味道。这倒让我很有同感,在我们乡下,冬至吃条鱼,对于家里有鱼塘的人来说,就是小菜一碟的事。他们不但吃得尽兴,而且在捕鱼的时候会引来其它村民的围观,人们站在堤上评头论足,指手划脚,鱼被捉了又放,放了又捉,在网里被人目测着称了重,有人说六斤,有人说八斤,主人犹疑不决,挑挑选选,放了水的鱼塘显浅,被惊吓的鱼到处逃窜。那些被草、青菜、豆渣喂得肥肥壮壮的鱼,相继被有钱的人家买走,眼看着就少了下去。不少没钱也没鱼塘的人家,只能是做一个热闹的观众,然后在别人家烟火燃起,鱼香四溢时,把盘里用来代替鱼的豆腐一块块夹到孩子的碗里聊作安慰,安慰孩子也是安慰自己。


  虽然没有鱼塘也没有钱,而我家,却是从来没有缺鱼过节的。


  住在山坳里的阿月,每一年冬至的这一天,都会准时送鱼到我家的。鱼大时送一条,鱼小时送两条,每次阿月送鱼来,奶奶就会用我们小孩洗澡的大盆养着,从我有记忆起,到我出来工作,从没间断,奶奶说,阿月给我们家送鱼,应该有二十多年了。


  奶奶对我们那里为什么在冬至吃鱼的风俗答不出来,甚至为此她去询问过年老的长者,别人也无从知晓。可她对阿月为什么会给我家送鱼却是知道得一清二楚的。阿月的小儿子咳得厉害,看过了很多的医生,却是愈来愈咳之势,像要把肺咳出来一样,咳着咳着整个人就蔫了下去,生命有了消退的迹象,阿月急着晕头转向,六神无主,只能抱着试一试的念头找到了我那刚从医院退休回到乡下的爷爷帮忙看病。那时爷爷的诊所还没开张,正在筹备的阶段,看这样一个连医院都拒收的病人无疑是有着极大的风险的,况且自己的门店还没开张,若是没看好,那是极损声誉的,往后哪里还能立下足去。乡下人质朴,同样质朴的爷爷没有多想,看到阿月的儿子后,给她开了张处方叫她去抓药,然后叮嘱她一些饮食上要注意的细节。三天后来复诊的阿月高兴得不得了,说她的儿子终于能在晚上睡上几小时了,不再是整宿整宿地咳,来来去去就这样看了半个月,阿月的儿子痊愈了。阿月有着说不出的高兴和感激,冬至那天,阿月就给我们家送来了两条鱼,奶奶给钱她不要,反反复复塞了回来。我看到赤着脚的阿月,说起她的儿子高兴得眼眶溢满了泪,说鱼都是她那乖巧的儿子割草喂大的,每天早上天没亮就去割草,喂饱了鱼再去上学,晚上回来放下书包,又背着蒌到溪水边,涧水旁忙去了。山里人没什么宝贵的东西,那条大鱼,就是她小小的心意,也是儿子的心意。说完她喝了杯热茶,带上草帽,又顺着那条蜿蜒的山路走回去了,只是谁也没有想到,这份心意,会蔓延二十多年那么久。


  我们一家人在冬至这天,吃着阿月的那条鱼,说起阿月的儿子,延升到关注他的求学,工作,结婚,甚至生子。这仿似成了一种习惯和默契。一年一年,我们也在谈论别人中慢慢长大了。长大的两个叔叔成了医生,到医院去工作,平日回到乡下也帮忙看诊。长大的姑姑成了护士,我和弟弟及堂妹也都成了一名医务工作者。我想,我们在别人的感恩中知道了爷爷的工作价值,从而萌生了敬意,才走上从医之路,纵使那条路充满了荆棘和风险。可是,那里也有妙曼动人的故事和无法衡量的人生价值,让我们看到了以命相抵的信任和永不消褪的感激。我们在一个个类似这样的故事中长大,也终将在一个个这样的故事中老去。无论时代怎样变迁,人心怎样莫测,我始终相信,那些弥足珍贵的感动与信任,足以让我们觉得这样的工作值得托付终身。


  冬至那条鱼,随着阿月一家跟着儿子搬到城里住而成了过往的故事。可阿月给予我们的,却远不止是一条鱼能说清的。纵使我无从考究我们的习俗为何过冬要吃鱼。可我将会在往后的每一个冬至告诉孩子,阿月给我们家那条鱼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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