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 波

 大概是冥冥中的祝福与成全，赶在方成先生尚且在世的仅仅两个多月之前，赶在他老人家依然还能感知之时，中山市委宣传部组织的方成漫画创作艺术暨《方成全集》出版首发座谈会顺利召开，给方老的艺术人生画上完满的句号。中山市委常委、宣传部长方维廷和中山市副市长徐小莉以及方成家乡南朗镇政府代表、中山市文化艺术界人士数十人，围绕中山籍著名漫画家方成先生其人其画展开了话题。依稀记得那场盛事中谈画的不多，许是方老画艺长青、功成名就已是不争的事实，再谈其画似乎多余；也依稀记得大家对其人的叙述、追忆颇多，许是方老原乡情浓，中山稍稍有些资历的官员与文化人莫不与其熟稔，不谈谈其人颇是浪费了那一场场的交接与感触。而我确是错过了那一件件的传奇与趣事又何妨？不识其人尚可端起那些个画卷一一看去，于是便有了以下一些想法。虽然历史已有定论，方老也驾鹤西去，对一个画家的最高致敬与缅怀也莫过于再好好品评他留下的画作了吧。

 方成原名孙顺潮，杂文笔名张化，当初也是拿起画笔、意在报国的文艺青年，广为人知的漫画作品《康伯》、《武大郎开店》、《老两口》、《会诊》、《乐在其中》等，画历史人物与市井小民的活灵活现、恣肆人性，让你不得不承认“神仙也有缺残”；画自己朴实书呆，“攀登艺术高峰，也是人品的较量”。稳稳的人生，妥妥的创作，他画的侯宝林“恰到好处、留有余地”，他画的济公“不摆架子，深入民间”，他画的李逵“生来性子野，大事不糊涂”，他画的弥勒佛“谁有弥勒胸襟阔，笑看平地起风波”，实则应是他自己的做人绘画之法则，也是大家至今对其人其事津津乐道的原因。

 所以，方成漫画的首要创作特色即是漫画中有好的人品与天赋。依创作背景研究而言，说到艺术家的性格、人品，不得不提到其故土对其艺术个性的影响，他性格与作品中的温暖、幽默、分寸的把握与回旋，不能不说有对其香山故乡之美、养育之恩与成长过程中无法抹去的记忆折射的肯定。这也是笔者在做中山籍艺术大师系列研究时发现的一个共同规律：地处东南沿海的岭南背景下的香山之地，由于临近穗、港、澳的特殊地理位置，也在近现代这场经济与文化的全球化浪潮中，率先进入世界语境，“开启了学习西方思想文化和科学技术的闸门，香山人中西文明和古今文化的碰撞中，较早地实现了思想观念和价值取向的创造性转化，在这种千年未有的大变局里自觉地追寻着国家富强、民族振兴和人生幸福的梦想。” （《中山史话》，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开拓创新、兼容并蓄作为香山人的文化性格与精神气质，“在深受香山本地山川水土、风俗习惯、文化教育等熏陶的同时，香山人也受澳门和香港两地生动鲜活的西方文化的浸润，特别是西洋美学思想、艺术流派和审美情趣等的影响。” （《中山史话》，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在近现代中国乃至世界社会急剧转型的大时代背景之下，香山人的见多识广、思维活跃、反应敏捷以及求知欲与好奇心，使他们具备走出家门、锐意创新、务实进取、敢为人先、充分实现个体生命价值的能力、条件与氛围，给当地的文学艺术创作带来清新之气，也因此造就了人才外出的过程中人才辈出的盛况。于近、现代之交崭露风采的半僧半俗的香山人苏曼殊，以及现当代文学尤其是解放区文学无法忽略的经典人物阮章竞，还有阮玲玉、郑君里、萧友梅、吕文成、张慧冲、郑志声、郑景康、特伟、方人定、古元、阮章竞、黄苗子、方成、萧淑芳、唐涤生……与香山文化相连的一串长长的名字中，皆为香山文化向外部世界延展的典范。方成便是值得今天的本地研究者就案搦管、怃然其间、而后力疾书语于笺素的个案。

 其次，其漫画从宋元文人画中汲取“历史唯物主义”与“批判现实主义”的养分。宋元时期文人画的“狂禅”之风，表现特立独行的僧人竭尽夸张、狂放幽默，本身就是活脱脱的漫画，方成将其放在自己的漫画与打油诗中，他的李逵、鲁智深、钟馗、布袋和尚以及各路大仙，配上朗朗上口的打油诗，便是人民群众最最喜闻乐见的作品了，中国传统文化在中国人生活中的渗透使得他的历史人物与历史精神漫画有了深厚的群众基础、生活基础，使之散布到越来越广泛的读者群中间。将中国特色的文化内涵与漫画作风，揉合批判现实主义色彩，正是他作品中历史唯物主义与批判现实主义的双重特征。他在人民日报负责副刊漫画工作之后，这一特征表现得愈发突出，接受记者采访时他也曾表示，“文革”结束后一口气画了好几百幅来表达自己的思想（《北京娱乐信报》）。这种有态度的思想评论漫画通过某种偶然性的社会生活现象表达必然性的历史渊源，运用历史唯物主义思想看待生活、分析问题，不再满足于普通的市井漫画表现，使得其作品瞬间开阔，却也是他在通往大师的路途上遭受许多质疑与政治挫折的原因。

 再者，方成漫画博采众长，不仅仅从中国古代文人画中吸收营养，语言、文字、相声、小品以及各种生活资源都是他极为珍视的创作资源。艺术有天赋，但没有捷径，他从各种艺术形式与现实生活中寻找漫画所需的“喜剧元素”与“荒诞色彩”（百度百科），不仅如此，他还要调动所谓的“喜剧元素”与“荒诞色彩”中具有思想内涵与人生启迪的部分，甚至是如前所述与其职业相连的新闻评论的特质，尽管我们了解中国传统文人画中的漫画意味，但真正的漫画形式还属西学东渐，如何让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融入西方的漫画，一直是方成努力的方向，也是他广受欢迎的原因。于此，他也开创出“思想评论与新闻漫画”相结合的独特创作视角，成为与丁聪、华君武齐名的中国漫画界三老。

 最后，浓缩即是精华，艺术来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画家要对日常程式、人情世故、家长里短的琐碎细节多么了解，才能将一地鸡毛的荒诞逻辑恰如其分地表现其中，让人发笑又无恶意中伤之嫌，有批判讽刺的力度而又不令人反感，譬如广为人知的《会诊》便是不诊而诊的讽刺与劝诫寓于其中。《武大郎开店》是针对特定时代的的社会现象，但由于触及恒常的人性弱点，便稀释了批判锋芒中严峻刻薄的意味。